有一次，我和一个朋友喝酒。他也许是喝多了，跟我说起他父亲临终时的情景。他说自己最希望父亲说一句“二十岁那年的事情，我做错了，对不起”。他也最希望能在听到这句话后，说声：“那我还是爱你。”但是这段对话从没有发生。他跟父亲说的最后一段话，是他问父亲药吃了没有。我当时不理解，对他说老人家都已经要走了，何必还要他去向你道歉呢？他说自己也不知道。
　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心理。他不是小心眼，他想通过对话卸掉那段往事，让父亲在自己心中重新变得圆满。他也就能够不带任何痛苦、不带任何阴影地爱自己的父亲。但也许是习惯的压力，父亲说不出道歉的话，虽然他也许是抱歉的。儿子也说不出爱你的话，虽然他真的是爱父亲的。当然，说不说也许没有什么关系，只不过是给回忆留下一个永远的伤疤。
　　有人说我们这是一种更深沉的爱。也许是，但这种深沉里往往潜藏着隔膜与痛苦。很多爱，需要语言来表达，很多痛苦，需要语言来消除，很多错误，也需要语言来矫正。很多小时候不会拥抱爸爸的儿子，等爸爸老了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拥抱他。我们会说爱不需要拥抱，爱也不需要说出口。这话不对。爱需要拥抱，从来都需要。我们注定会衰老，我们也许注定会变得隔膜，但我们还是可以让隔膜不那么痛苦。
　　我承认，这是一个听上去有些做作和老套的故事，但问题是它是真的。正因为它是真的，才显得如此让人悲伤。